放学后，我静静地等到教室空无一人，偷偷把早晨发下来的小测试结果从课桌深处掏出来。
自顾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成羽像是已经埋伏多时了，迅速从我手中夺过那张不堪入目的测试卷。
我惶恐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少的可怜的分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成羽幽幽地发出感慨。
“想笑就笑呗，或者你喜欢的话就送你好了。”我默默地收拾书包起身，打算先撤离。我的表情应该跟我的成绩一样吧。
“诶诶诶！等等！就这样了？”成羽伸手拦住我，很不礼貌地把试卷贴在我脸上。
“什么就这样了？”我拿过试卷，有点没好气地看着他。
我心里疑惑他为何无缘无故夺我试卷又此刻拦着我不让我回家，还有点恼怒他过于随便的个性。那张不正经的面孔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的摆出似笑非笑地模样。
“我们班是重点班，这样的成绩，会在期末考试中拉低整个班级的…”
“我知道！”
成羽并没有理会我硬生生的打断。
“高一是打基础，高二是强化，高三是冲刺！而你现在这个水平，是连基础都没打好吧，不，应该说你丝毫没有基础。”
雨从今早开始便下个不停，天空挂着梅雨季节的浓重灰色，教室玻璃窗上挂着点点水滴，空气也有一丝雨腥味。我今天就如这个糟糕的天气一般，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风折坏了伞，又得知了自己惨烈到不可一世的傲人成绩。小丑都比我多一件能够包裹住自己丑陋身躯的外套吧。
我不明白，看不明白老师在黑板上快如闪电的板书和从嘴里吐出来如炸弹般的知识点，也听不明白一拿到测验结果的同学们就开始互相讨论的疑难问题。顾雪莹似乎在我拿到成绩的那一刻想要帮助我，但是她很快就被淹没在来向她讨教的同学之中了，那些迫不及待想要汲取更好学习方法和经验的同学们甚至霸占了我的位置。
我像是一片与他们颜色不一样的树叶，只是一阵稍微猛烈一点的风就把我与这根深蒂固的大树隔离开了。
一直以来全科成绩位居年级第一的顾雪莹，还有成绩仅以几分之差跟在她后面的成羽。
这个班级，是精英班啊，而我，连在这里继续呼吸下去都困难。
我和成羽缄默不语在这空荡荡的教室里，成羽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点严重，努力找着对话的突破口。而我，也在结束一个并不轻松的对话中选择继续沉默。
“我帮你补习，你帮我追顾雪莹！就这样了！成交！”
成羽突如其来的快节奏打乱了我脑神经，木讷地看着他飞快地装好书包，脸颊红彤彤的就像刚完成了一个精心策划的表白，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什么？希望？
“快走吧，公交车正好到站了，你伞坏了吧，先和我一起用。”
“不，我不用坐公交，我走几步了就到家了。”我低声道。
“回家？这样的成绩还能安心回家？还有你这个厌恶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都还没送过顾雪莹回家呢。”
“你这个样子确实不像送我回家…”
停顿片刻，成羽也发现他提着我书包几乎快要让我整个人与地面脱离的样子有点奇怪，立刻对我说了声抱歉然后恢复与他本人不相符的正常肢体动作。
“总之，先去图书馆，你需要很多课外习题，然后商讨一下我们的作战计划！”他露出了一副充满干劲的表情。
他的作战计划应该不是如何提高我的成绩吧。
叶洺摘下眼镜，仰躺在转椅上，肩膀有些酸痛。是自己不再年轻了吗，仅仅一个梅雨季节就感到如此疲惫，精神大不如平时。看了看被他召唤过来帮忙负责一些班级文案工作的班长和副班依旧还在埋头苦干，是不是自己有些太欺负学生了。
“你们两个辛苦了，剩下我来吧，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回家要紧。”
“没事的，叶老师！一会雨就停了，我和顾雪莹能帮你完成！”副班长着了魔似的头也不抬道。
滴答滴答秒针的声音缓慢又清晰地传入顾雪莹耳中，抬起有点酸涩地脖子看向窗外，雨稀稀落落下个不停，很是让人讨厌。记得上一次下雨，我…拒绝了他呢。顾雪莹回忆起了什么，人类这种生物，在心情郁闷的时候反而会想起连高兴时都想不起来的事物。
那是….
样子再熟悉不过的伞，是去年成羽过生日的时候，自己随便在杂货店挑的礼物。
他和欧梨？
叶洺顺着顾雪莹的视线，看向窗外那把在雨中奔跑旋转的伞，一口冰冷的茶水灌下胃里。
市中心最大的图书馆，样子有点奇特，成羽说从上空俯瞰的话有一点像汉字的书。难怪内部如此琢磨不透，幸好不是繁体字，要不书没读到几本反倒变成如何攻略图书馆了。
原来，现在的图书馆已经不单单是图书馆了。看着数对以书为背景谈情说爱，沐浴在书海中仰望星空的情侣们努力饰演着青春偶像剧中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角色，不，不是仰卧星空，是仰望灰蒙蒙的雨天。我感到身体和精神全部开始泄气。
成羽看出我心中的疑惑，笑了笑说：“这一层是娱乐休息的地方，有餐厅有健身房之类的。”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踏了多少个地砖，最终来到一个内部就像一个卧室一样的私人小隔间，只是没有床而已。
“来坐！”他拉过两把椅子。
成羽把堆起来快到我鼻尖的一叠书放到我面前，“呐，从最简单的开始！但是呢，我们今天时间不多，我先帮你搞清楚你惨不忍睹的小测验上的错题。所以…你是想先听我讲题还是先听我讲讲雪莹。”
我站了起来，视线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从上到下俯视成羽。成羽立刻用手护住脑袋以为我要打他，而我只是去把外套挂在了门上的挂钩上。顺便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不过，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喜欢顾雪莹。但是，为什么要我帮忙呢。
“先把我教会了，就听你讲讲，开始吧。”我回到座位上，很认真的拿出试卷还有纸笔，难看的分数又一次骄傲地出现在我眼前。
“你知道吗？优秀的人类有救助可怜人的义务，既然你已经拜托我了，那么你的问题就由我来纠正。赶紧对我心怀感激吧！”成羽摆出一副骄傲的姿色。
“你再说废话，顾雪莹就飞了。还有，我没有拜托你…”
在进行了第一百八十遍讲解后还依旧搞不懂的我，终于让成羽奔溃地趴倒在了桌子上。
“喂，你是故意的吧，你是故意不想帮我追雪莹是不是。”他露出一只眼睛幽怨地看着我。
“很多关联的知识点，我不知道…但是，这张试卷我已经背下来了，再做一遍不会错的。”
成羽把手按在太阳穴上，表情凝重，我等他开口的这个过程中让我有些害怕。
“虽然这不是个解决办法，但是能解决下周的小测验。叶老师其实不像其他理科老师那样刁钻，他出的测试题基本上都是平时课堂上讲到的原题甚至是作业里的原题。其实小测验对于大家就相当于一个出勤表，参加了就能得分，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连这样的出勤都不能保证吧。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下周要考的测试题背下来。”
我看着成羽坚定的眼神并不像是开玩笑，虽然心中还是有很多疑问。
雨停了，成羽把我送到了离家不远的路口，我们就此分别。看着他斜挎着书包校服拧成麻花搭在肩膀上不像个正经学生的样子，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喂成羽，今天谢谢你。但是你为什么想让我帮你追雪莹，明明我和她刚认识没多久，而且我也不知道雪莹她…到底怎么想。”
成羽一个在他看来是华丽在我看来是滑稽的转身，伸手指着我的眉间，露出我从认识他到现在以来最明亮的一个笑容。
“因为我觉得你很幸运，接近你应该会好事连连吧，我这个人看人很准的！而且我发现，在你身边的雪莹，比平时要闪亮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一个“华丽”地转身，朝我挥了挥手，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
回到家中的这一小段路，我走的很慢很长。天色又暗又灰，丝毫没有让明天阳光明媚的意思。成羽今天把他和雪莹的故事告诉我了，我似乎明白又不明白为何我会感到如此压抑。
我一直觉得好动的男孩子动起心来那便是真的动心了，当他问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近在咫尺…”
“遥不可及。”
我和成羽一同吐出了这四个字。
尽管几秒中之后我被他不停地追问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要不为什么会如此深有感受，我拿着书啪啪啪地打在他头上恼羞成怒地解释说这八个字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
可是，我又该如何对自己解释这种和成羽一样的感受。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看到伯母我立刻快步上前。
“欧梨啊，可算回来啦！虽然你跟我们打了招呼，但是今天的天气还是很让我和你伯伯担心啊，城市又大，总担心会出什么事。”
伯母似乎一直坐在店铺门口张望着我何时归来，看着她瘦弱的身形我心里有些难过，不免想起了外婆临终前拉着我手的样子。
“伯母，晚上天气凉你不必等我的，我也不是小孩子啦，适应能力快得很。倒是你，要是受了什么风寒我可要懊恼死啦。”
“回来了？我也不必在这陪你伯伯伯母解忧了，下次记得早点回家。”
这个声音是…我愕然抬起头，他那张棱角分明如精心打造过的瓷器一般的脸庞映入我的眼睑。细长的双眸有一丝锐气向我袭来，我不禁微耸起肩膀，整个人向后缩了缩。
“叶…叶老师好。”
“嗯。”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拿起放在门口的雨伞，准备离去。我很想说什么，我要说些什么，他稳重干练让旁人觉得无趣的举止，也让我找不出一丝可以融入的机会。正心赛着不知该以何种方式与他道别的我，又被他一波突入其来的举动扰乱了脑细胞。
我呆滞片刻，伸手结果他递过来的伞。
“我这把伞，不那么容易折坏。”
我无法理解的大人的魅力？
“叶老师，明天早上，来吃早饭吧！”
“好。”
头也不回地作答。
在他走出五十米远的时候，我终于喊出了一句我自认为是意思等同于“谢谢”的话语。
可能，说大了是命运，说小了就是日常。都一样会捉弄人，在你轻易许出一个承诺的时候，在你郑重地鼓起勇气的时候，就像现在的我，在看着那袭白衬衫心里发不出声音的时候。接到了顾雪莹的电话。
“欧梨，其实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嗯，怎么啦。”
“我父母今天因工作的事情去外地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怕，你能来陪我睡一晚上吗？”
“好的，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真的吗？那作为对欧梨的回报，把教科书什么都带上吧，我帮你补习。虽然这不是让人喜欢的东西。”
真的像成羽说的那样，我很幸运，年级第一和第二都爱帮我补习。
“嗯好的，那谢谢啦。”
挂了电话，路口的街灯昏暗，他早已走远了。
刚回家没多久又准备离开的我对伯伯伯母有点歉疚，偏偏是因为他们太懂得在乎我的感受站在我的角度，支持着我的一切选择和主张。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个看似不等价的情感托付，让我每一步走得万分感动。
顾雪莹家中，我不禁被穿着睡衣迎接我的她吸引住了。虽然是睡衣，却显得比平时要更加端庄一点，不仅给人以一种柔和的感觉也有易于亲近的感觉。似乎在学校那雷厉风行班长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如果大家见到这样的雪莹都会毫无理由的被吸引吧。
刚出烤箱的苹果派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胃酸止不住的分泌，这一刻我竟觉得雪莹这样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女孩子要是真跟了成羽还是怪可惜的。随后而来的焦糖布丁，更是融化了我的心。不知她有没有感受到我此刻的梨花带雨的表情。
“呆着干嘛，口水滴上去就不少吃啦。”
雪莹的手艺自然不用说，我拿起纸巾擦了一下嘴角，决定说出我心里想说的话。
“我今天和成羽去了图书馆，他主动要求帮我补习，交换条件是我帮他追到你。”
雪莹轻咳了几声，像看着神奇物种一样看着我。
我在心里黯然几分，果然让雪莹心里不舒服了吧。
不对，她笑了，先是一抹微笑，然后又是掩嘴如铃铛般的笑。
“欧梨，你的直率差点让我招架不住。”
“其实我没什么招数之类的，他那个不正经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今天喜欢这个女孩子，明天喜欢那个女孩子，雪莹不会看上他的对吧？虽然他把你们的故事编的很生动，我差点都信了。只是今天稍微拿雪莹当作借口让他给我补习感觉有点过分。”
我咬了一口苹果派，温热的果酱滑进我的喉咙很是舒服，就像此刻雪莹柔和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我差点噎住。
“我喜欢成羽，真的喜欢。”
成羽和顾雪莹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的时候便在一起。成羽的性子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改变，现在什么样，小时候就是什么样。讲到这里的时候，成羽的表情是自豪，雪莹的表情是无奈。
“从小到大，我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她。”
“从小到大，我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他。”
他们这样说。
“我一直追随着他，就像看岸边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一直追随着她，终于到了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距离。”
他们这样说。
“风景不是不会变嘛，即使冬季凋零，春季盎然生机，不都一直在那里嘛，我只要看着他在那里就好了。可是，他消失了，他开始奔跑，跑的很快，跑的失去了颜色，我看不到他了。”
“明明她就在我眼前，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前方，我抓住的永远是空白。”
他们这样说。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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